“若是我能做的,必不會推辭。”杜梅垂首低聲說。
“你們先下去吧。”美婦朝兩個健婦和柳更生揮了揮手,三人忙避到一旁去了。
“我一見你,就覺得好生親切。快來,坐在這裡。”美婦伸出蔥白似的纖指拉住杜梅。
“少夫人,您哪裡不舒服?”杜梅可沒閑工夫陪着話家常,但她有求于人,不得不耐着性子。
“我這身子時常不爽利,每逢月事來了,腹痛難忍,起不來床。不知鐘大夫可醫得此症?”美婦靠近杜梅低聲說道。
“這……”杜梅面上一紅,她沒想到,眼前的美婦與她說的是女兒家的病症,難怪她要遣散衆人。
“醫者父母心,鐘大夫會盡力醫治您的。”杜梅定了定,轉而笑着說。
在這十裡八鄉,鐘毓有個小小的名号,那就是送子菩薩。杜梅想這美婦大概不光是為治這個小毛病,更多的是為了求子。
“那一會兒,你陪我進去吧,我那些個粗使婆子,笨嘴拙舌的,恐得罪了鐘大夫。”得了杜梅的話,美婦嘴角上揚,笑靥如花。
“少夫人您稍待,我去前頭看看去。”杜梅總要先和鐘毓通個氣,不然若他惱了,事情就辦砸了。
“你可有閨名?我一見你就歡喜,你莫要生分叫我少夫人,我比你虛長幾歲,就叫我鳳仙姐吧。”美婦約莫雙十年華,這會兒和杜梅親近,也就不端着架子了。
“我叫杜梅,大家都叫我梅子。”杜梅笑道,這少夫人也甚是有趣,原先的矜持竟是裝出來的。
“梅子,梅子,梅子黃時雨,好聽。”鳳仙默念兩句,抑揚頓挫。
杜梅折身去了鐘毓的醫室,外面的夥計見了她來,也不需言語,自然地順手關了門。
“你怎麼來了?你可知牛二出了事?”鐘毓龍飛鳳舞地寫了藥方,打發病人去拿藥。
“八斤都告訴我了,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”杜梅在各處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,見了鐘毓,自然還是要問上一問。
“你還記得當初,我讓你不要摻和這件事,可你偏是個講信用情義的。我亦勸過牛二,可他糊塗油蒙了心,利字當頭,方有了今日的禍事,所幸他還算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,沒有把你拖下水。”鐘毓一臉自責。
“牛哥托八斤轉告我,讓我設法救他。”杜梅扭着衣角,小聲地說。
“你一個姑娘家,能全身而退已屬萬幸,哪有什麼本事救他!”鐘毓怒瞪着眼睛。
“鐘毓舅舅,牛哥待我不錯,我剛從他家裡來,他寡母和寡嫂哭得淚人一般,牛三也不頂事,我怎麼能忍心棄之不理呢。”杜梅擡頭盯着鐘毓,她看見他眼裡的怒火,還有憐惜。
“罷了,我就知道你不會作壁上觀,都怪我當時沒有料到今日的劫難,要不然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這麼做。”鐘毓很快在彼此的對視中敗下陣來,讪讪然說。
“您當初是怎麼知道不妥的?”杜梅疑惑地問。
“那時,我也不過是猜測。現如今的大順朝正逢盛世,物産豐富,商賈雲集。但總有幾樣東西,尋常商家是不能做的,比如金、銀、鹽、鐵等皆有官府
專門的衙門管理。
這冰雖未聽說有何衙門管着,但這在炎炎夏日實屬稀罕物件,隻有京城皇族和重臣家裡才可享用。如今牛二打破這個規矩,尋常人家亦可買到,這可不是給自個招來殺生之禍麼!”鐘毓眉頭緊縮,嚴肅地說。
“這……真有這麼嚴重嗎?”杜梅吓了一跳,緊張地問。
“這不過是我的揣度,牛二在縣衙牢中,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犯了哪門子法。我們也沒相熟之人,打探不出消息。”鐘毓搖搖頭,歎了口氣。
“鐘毓舅舅,我今兒認識個人,大概可以幫我們這個忙。”杜梅咽了口口水。她知道鐘毓清冷的性子,若是他知道她拿他的醫術做交易,定然生氣,但她不得不這樣做。
“嗷?什麼人?”鐘毓挑眉問。
“醉仙樓的女主人,京中中書令府的少夫人……”杜梅将柳更生說的話和遇見鳳仙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。
“醉仙樓?适才确有一個仆婦,打着醉仙樓的名号來要求加錢先看病,被我生氣打發了。”鐘毓似是想起剛才的事。
“這會兒,能不能……”杜梅知道,她說也是白說,但她還是忍不住哀求。
“過半個時辰吧,我抓緊一點。”鐘毓的底線不會破,哪怕是杜梅。快,已是他做的最大讓步。
杜梅又回到鳳仙坐的地方,告訴她再耐心等待半個時辰。
柳更生看了看排到門口的長隊,本想發作說點什麼,但還是生生咽回去了。
杜梅陪着鳳仙說些閑話,不外乎射山鎮有什麼稀罕物,有啥吃食等等。
鐘毓果然守信,半個時辰後,鳳仙留下柳更生和兩個仆婦,隻由杜梅陪着進去看病。
望聞問切,鐘毓不消鳳仙多言,已然心中有數。
“夫人少年時便是如此了?”鐘毓撤了手,問道。
“鐘大夫果然是名醫。”鳳仙訝然,轉而誇獎道。
“所謂痛則不通,通則不痛,您這是血瘀不暢所緻。蓋因時間久矣,又未加以保養,此時尚未病入沉疴,若想痊愈,恐怕還要遷延些時日。”鐘毓完全是一副淡漠疏離的醫者模樣。
“大概需要多少日子?”鳳仙見鐘毓說病尚能醫,心中狂喜,不禁追問了一句。
“這說不好,個人體質不同,一年半載有之,三年五年亦有,都是說不準的。藥自然要少不了的,若飲食配合得當,再輔以艾灸,或可達事半功倍之效。”鐘毓埋頭寫藥方,因着杜梅的關系,他嘴上沒閑着,不免多叮囑了幾句。
“喝藥倒是好辦,可飲食調理和艾灸,到哪裡找這麼個貼心的人來?”鳳仙喃喃自語。
“鳳仙姐若是不嫌棄,我可以試試。”杜梅一心想救牛二,見有這麼好的機會,立刻毛遂自薦。
“對啊,你是鐘大夫的外甥女,自然是懂醫的。你來我府上小住些日子,幫幫我。”鳳仙喜笑顔開,拉着杜梅不松手。
鐘毓一言不發,隻深深地看着杜梅。他從來都知道,這丫頭犟得很,認準的事,八匹馬都拉不回。
“小住就算了,我每日到您府上做事,但晚上一定要回家的。”杜梅不放心
家裡,若她不在家中,謝氏和周氏不知又要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。
“那你太辛苦了!”鳳仙有點擔心地說。
“無礙,我有牛車的。”杜梅笑着說。
“這樣吧,我讓府裡的馬車接送你,這樣坐着舒服些。”鳳仙體貼地說。
“那真謝謝您了。”杜梅也不假意推辭,馬車總比牛車快些。
“說哪裡話,你可是幫了我大忙了,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呢。”風仙越看杜梅越喜歡。
“今日的艾灸就在這裡做吧,明日我再過府去。”杜梅開始準備艾條。鐘毓起身徑直出去了。
診室裡間有兩張榻,平日裡是病患躺卧的地方,杜梅細心地換了新墊單。屋裡隻有她們兩個,鳳仙也不扭捏,她對杜梅莫名的信任,寬衣解帶躺下了。
杜梅分别在鳳仙的神阙、氣海、關元、三陰交四穴上墊了薄姜片,用點着的艾條隔着施灸。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時間,鳳仙隻覺小腹有熱流湧動,她自是欣喜異常。
鳳仙正高興,卻見杜梅停止了動作,結束收拾了,她有點納悶地問:“怎麼不多灸一會兒?”
“鳳仙姐,這艾灸也是有講究的,俗話說,欲速則不達,今日若時間長了,灼傷了皮膚,明日就不能再灸了。”杜梅淡淡地笑道。
“病去如抽絲,我懂的,明日你一定要到我家來啊。”既然有盼頭,鳳仙有這個耐心等。
鳳仙登上馬車與杜梅依依惜别,囑咐了柳更生明日一早準時到杜家溝接杜梅。
鐘毓攔不住她救人心切,隻得千叮咛萬囑咐一番,杜梅乖巧地一一應下。她想着若到了清河縣,說不定有機會探監或者救人,那都要花錢,可不巧的是牛黑兩家都沒現錢,她決定把她存在葉青那裡的錢都拿出來應急。
繡屏風有四十吊錢,唱賣福豬玩偶,葉丹分了她四十吊錢,加上賣冰的工錢七七八八也有四十多吊錢。
家裡造房子,磚和木材的錢都付了,錢茂祿和杜家鎖的工錢還沒結算,這份錢得留下來,杜梅預估蓋房子要花四十吊錢,這樣看來基本所剩無幾了。
“退你的冰錢。”杜梅進了雲裳繡莊将五百文遞上,葉青正趴在櫃台上學看賬本。
“你專門為這個來的?”葉青将錢掃進錢匣子裡。
“我想把錢全提出來用。”杜梅用手指叩了叩木制櫃台。
“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?造房子也用不了這麼多啊。”葉青合上賬本,狐疑地問。
“牛哥被抓了,我總得做點什麼才行。”杜梅認真地說。
“你想救他!”葉青驚異地看着杜梅。
“是啊,做事總得花錢。”杜梅笑着說。
“你這點錢,夠填誰的胃口!”葉青打小就是在店鋪裡長大,小小年紀受過很多欺淩,更早就見識過世上的醜陋。
“他們家人也在湊,我先拿我的用着再說。”杜梅大方地說。
葉青無法,見杜梅态度堅決,他隻得到後堂去,過了半晌出來,手上捏着一張薄薄的紙遞給了杜梅。
“這……這是什麼?”杜梅驚疑。2k閱讀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