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頭發已經幹了,杜梅幫他绾上,簪上白玉簪。換下的衣服又破又髒,決定不要了,在洞裡找處地方直接埋了。
遠道而來,總要有個包袱,剛好二金的舊衣沒有穿,包袱還原樣放着,楚霖把碧玉箫放在裡面,杜梅更把沒用完的藥和瓦罐裝在裡面充數,外面看着鼓鼓囊囊的。
一切準備好了,杜梅便先回去了。
天色慢慢暗下來,山間霧霭升騰,楚霖拈起地上冷了的灰撲打在棉袍上,又拿髒手在臉上抹了一把,用樹枝在地上留下了一些特别的印記。
“仁兄可否現身一見,楚霖感念救命守護之情,他日返京必有重謝!”楚霖背上包袱,帶着黑豹,遙遙往山坳中一拜,朗聲道。
“燕王好福氣,坐享齊人之福。昨日府中剛娶了蘇側妃,今日又要做人家上門女婿!”一道揶揄的聲音穿雲破霧傳來。
“事出無奈,并非仁兄所想。”楚霖朝聲音處看去。
“罷了,不管你了。他日有緣,再見不遲。”一道宛如紅霞的身影蕩開樹枝,幾點飛躍,轉瞬不見。
楚霖帶着黑豹,出了射烏山,拐上大路,從村後朝着杜家溝慢慢走來。
暮色彌漫,炊煙袅袅。飯菜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,竟不覺得即将到來的夜,有那麼冷了。
“大娘,這裡是杜家溝嗎?”楚霖看着一扇門掩着,有一點亮光,便上前問路。
“是呀,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。”曹老太家裡并未點燈,竈間燒着火,她一邊攪着鍋裡的菜糊糊,一邊問。
“我從北方來尋親的。”楚霖說。
曹老太就着竈間的火光,仰頭眯着眼,看看眼前的年輕人,滿臉滿身風塵仆仆,背後還背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。
他的個子實在是高,一張紅臉膛,生得挺俊的,偏偏左邊臉上一大塊黑色的胎記,猶如羅刹,令人膽寒。他身後的大黑狗,更似龐然大物,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。
“你找誰啊?”曹老太退回竈間,不想看他。
“我姨母姓許,聽說十多年前嫁到杜家溝來了。”楚霖見曹老太看見他時,一臉驚恐。便知,杜梅一定把他畫的十分吓人。
“姓許的婆娘?……村裡還真有一個,你一直走,第一家就到了。”曹老太心裡有點怕,趕忙打發楚霖離開。
“大叔,村裡有十多年前嫁來的許姓女子嗎?”
“小弟,村裡可有姓許的嬸子?”
“大姐,我姨母姓許,她住哪裡?”
……
一頓飯的工夫,楚霖已經在村裡走了個七七八八,村人都被他的外貌吓着了,不敢多和他攀談,指了路後,都縮回家悄悄議論。
村前第一家,楚霖站在空地上心中感歎。那日走錯了路,卻不知,還有今日的機緣。
他隔着院門往裡望,這才幾日,家裡怎麼砌起了圍牆?
“砰砰砰。”楚霖敲門。
“誰啊?”一個沒好氣的聲音。
“請問許氏住在這裡嗎?”楚霖笑着問,偏那張臉上的胎記笑起來時,更顯猙獰可怕。
“你誰啊?”杜栓上下打量面前的人。
“許氏是我的姨
母,我從北方來。”楚霖猜這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,是杜梅的堂哥。
“西邊。”杜栓翻了白眼,徑直走了。
楚霖轉到西邊,果然看見黑妞站在門前,像是在等他。黑豹興奮地叫了一聲。
“你誰啊!”杜櫻聽到狗叫,忙出門來看。
“這裡是許氏的家嗎?”楚霖見杜櫻認不出他來,仍故意演戲。
“是啊,你誰啊?姐!”杜櫻看着眼前的他恐怖樣子,趕忙回頭叫杜梅。
“我是你外祖家姨母表哥。”楚霖眨了眨眼睛,笑。
“啊,你……你……”杜櫻驚訝地說不出話來。
“怎麼了?”杜梅正在家等楚霖上門,聽到杜櫻語氣變了調,忙出來看。
“你說是我姨表哥,就是姨表哥啊。你哪裡來的?”杜梅一見是他,強忍住笑問。
“我從北方來,我母親閨名許菁,外祖許卿遙。十多年前,戰亂中走丢了姨母,現在外祖年事已高,甚是想念,讓我出來尋親。”楚霖信口胡謅名字,他對十多年前大順朝的内亂是了解的,所以說的也算是有鼻子有眼。
“你進去告訴母親,别一會兒驚着她了。”杜梅把杜櫻推進屋裡。
“你裝得不錯。”杜梅朝楚霖豎大拇指,小聲說。
“是你畫得好。”楚霖低聲回應。
抖落一身灰塵,杜梅帶着楚霖進屋,許氏也從裡屋出來了。
“見過姨母。”楚霖當真撩袍跪下。
“别,别……”許氏一見楚霖的臉,雖然杜櫻提前說了,但還是被吓了一跳。
“娘,你别怕,是我畫的。”杜梅笑。
杜桃和杜桂也笑嘻嘻地到他跟前,看着他的臉。
“梅子,你怎麼可以這樣?”許氏嗔怪。
“姨母莫怪,這樣挺好,村裡人都挺怕的。”楚霖亦笑。他倒是将姨母叫得異常順口。
“你還有傷了,快吃飯吧。”許氏忙招呼。杜櫻将留得飯菜端了上來。
吃了飯,洗了臉,重新坐下。許氏見到改頭換面的楚霖,真是個很俊的後生。
“你姓什麼,哪裡人?”許氏和藹地問。
“我姓楚單名一個霖字,江陵人。”楚霖含笑回答。
“雨露甘霖的霖?”許氏蹙眉問。楚姓是國姓,哪裡有這麼巧的巧合?
“是,不霖再山的霖。”楚霖禮貌地回答。
“哦。”許氏的臉色瞬間煞白,仿佛被抽幹了血一般。
無雨不,不再田;無不霈,不霈再湖;無霈不霖,不霖再山。
“天色不早了,梅子,你領着楚霖去休息吧。”許氏産後虛弱,常常犯頭暈。杜梅也不疑有他。
“姨母,多謝收留。”楚霖見許氏突然間變了臉色,心中忐忑,害怕說錯了話。
“我母親隻是身子虛,不打緊。”杜梅把楚霖送去雜物間,對他說。
杜梅一夜無夢。
杜家溝其他人可就說不準了。
次日一早,昨兒許氏家裡來了個尋親的姨侄的消息,從早飯碗裡,河邊青石闆上,立時傳遍杜家溝。特别是這姨侄兇神惡煞的長相,更是被傳得可
怕至極。
杜梅早早給楚霖換了藥,畫好了臉,今天他的任務就是被當做怪物讓全村人參觀。
果然,吃過早飯,大娘、大媽、大嬸,走馬燈似的,一撥撥來,理由千奇百怪,目的卻是空前一緻。
一反常态,杜梅主動留在家裡招待這些女人,應付她們各種刁鑽的話題,而三個小的樂得到河灘上去編蘆席。黑豹和黑妞一早就沒了影子,不知到哪裡瘋玩去了。
小媳婦和大姑娘不好意思到杜梅家去,就聽她們的婆母或母親說,這姨侄是長得如何如何吓人。
這樣過了一天,楚霖來了,這顆石子激起的水花,就歸于平靜。杜家溝人又開始捕捉新的八卦。
這日一早,杜世城家裡,一下來了兩個瓦匠,拉來了兩車磚坯,同時開始砌兩面牆。
“爹,您這是做什麼?”謝氏頭發還散着,就跑來說。
“既然分了家,就該分得徹底些。”杜世城抽了口煙,也不睬她。
“爹啊,你這不是不給大房活路嘛,我還沒壘竈呢!”周氏剛想到廚房做早飯,就見牆已經砌到胸口了。
“那是你的事!”杜世城瞪了她一眼。
“我不管,我家裡有大金和三個小子,糧食根本不夠吃!”周氏一見公婆要正經地單過,錢啊糧啊,還死死攥在手裡,她怎麼能甘心?
“說白了,你們不過是惦記那點稻谷,也别演苦肉計了,今日打了圍牆,便把糧食分了吧。”杜世城拿煙杆點了點她們。
糧食自然還是按男丁分,請了杜懷炳來做見證。
大金和三金,本還想推脫不分。但耐不住兩個女人,從中搓火,也隻得作罷,終于把最後一點可分的都分了。
杜梅也來把糧食領回去。
“你倒是會撿現成的,惡人都讓我們做了,你倒落了好處!”周氏最是氣二房分得太多。
“哦呦,你家不是來了個姨表哥嘛,怎麼他不來給你搬?”謝氏拿鼻孔看她。
“該給我家的糧食,自然是我自己來搬!”杜梅懶得和他們鬥嘴。
“你該不是留着那醜八怪做上門女婿啊?哈哈。”杜栓把一麻袋稻谷甩到肩上,嘲諷道。
“這倒是極好的。”剛進來的楚霖笑着說。他暗中彈射出一粒石子,直往杜栓腿彎處擊去。
“撲通。”杜栓膝蓋一軟,直接摔了個嘴啃泥,稻谷也撒了一地。
“你這個敗家的,這點事都做不好。”扛着稻谷的大金,朝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。
“我走得好好的,不曉得怎麼腿就軟了!”杜栓覺得冤死了。
周氏狐疑地看看杜梅,又看看臉上有大塊胎記的楚霖。隻覺毛骨悚然,急急忙忙拿了糧食逃回家。謝氏也趕忙回家,唯恐遲了,也跟杜栓一樣倒黴。
楚霖想幫杜梅拿,被她一巴掌拍掉了手。這傷口好不容易愈合了,再掙開了,可怎麼得了!
河灘上的蘆席編得差不多了,杜家鎖已經接了活,要準備出門做工了。他在走之前,把鴨棚和窩棚的頂都鋪好了。
萬事俱備隻欠東風,杜梅決定到射山河對岸的陳錢村去一趟,找找鴨販子錢茂達。2k閱讀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