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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時恨 第七十六章 曈丫頭

燈花笑 千山茶客 8174 2025-02-20 10:16

  梁朝的秋闱才過了一日,貢院裡死人的這樁官司卻已傳遍了大街小巷。

  說是有個貧苦儒生,早年喪父,和母親相依為命,母親在鮮魚行殺魚為生,供養兒子趕赴功名。
這兒子過目不忘,落筆成文,原是個狀元苗子,卻赴考十多年仍不得中。
直到母親故去,這兒子不知從哪得到消息,原來盛京多年的貢舉,都已被禮部考官和富貴人家勾串,将原本屬他的功名生生耽誤了!

  窮苦儒生心中悲憤,服毒自戕于号舍,臨死前鬧出動靜驚動上頭徹查,外人才得知這其中官司。

  而這儒生性命已了,偏死後還不得安生。
審刑院的官差去儒生家中查抄,遇着來幫忙處理後事的街鄰親訪,兩方人一露面,打了起來。
有考場上的同年看過這儒生最後一場詞賦的卷案,不知是誰将這卷案寫在紙上,在街路撒得到處都是——

  “悲哉為儒者,力學不知疲。
讀書眼欲案,秉筆手生胝……十上方一第,成名常苦遲。
縱有宦達者,兩鬓已成絲……”

  “可憐少壯日,适在窮賤時。
丈夫老且病,焉用富貴為……沉沉朱門宅,中有乳臭兒。
狀貌如婦人,光明高粱肌……”

  “手不把書卷,身不擐戎衣。
二十襲封爵,門承勳戚資……春來日日出,服禦何輕肥,朝從博徒飲,暮有倡樓期……”

  “評封還酒債,堆金選蛾眉。
聲色狗馬外,其馀一無知……山苗與澗松,地勢随高卑。
古來無奈何,非君獨傷悲……”

  山苗與澗松,地勢随高卑!

  這詞賦一夜間上至翰林學士院,下至胭脂胡同都已傳遍,落月橋兩岸邊的花樓茶坊裡,将此事并詞賦做成戲折子到處傳唱。

  審刑院的官差們想要拿人,然而法不責衆,人人都在傳,人人都在說,總不能将盛京所有人都一并抓進去——刑獄司的牢房也不夠住呀。

  這詞賦也唱到了宮裡。

  讀書人的憤怒單瞧不起眼,彙在一起卻如熊熊烈火,難以斬滅。
各書院的寒門讀書人聚在一起當街攔下禦史的府轎,禦史的折子雪花般飛向皇帝案頭。

  天子本就對科舉舞弊一事有所耳聞,如今貢舉出了這麼大醜事,顔面無光下頓感被臣子欺瞞戲弄,震怒非凡,下令上下一同徹查此事,禮部侍郎當即被革職收押,查着查着,就查到了審刑院詳斷官範正廉的頭上——

  範府裡,各處亂哄哄的,婢子小厮哭作一團,趙氏緊緊抓着範正廉的胳膊,惶然開口:“老爺,這是怎麼回事?

  查抄的人已到府門口,甯王親自奉旨交辦,範正廉家中府中尚有客人宴飲,見此情景作鳥獸散。

  差役将前後門堵住把守,一日前,範正廉還令手下人去廟口吳秀才家中翻找作威,以圖将此事壓下,然而不過短短時間,位置就已調了個個兒。

  他心中發顫,挨到奉旨辦事的甯王身邊,低聲地求:“王爺,王爺,陛下這是.”

  眼下還不至抄家的地步,事情仍有轉機。
甯王慣來是個老好人模樣,聞言隻是溫聲勸慰:“範大人不必心急,陛下隻讓小王來查看大人府上家資。
”他一面吩咐身邊人查抄登賬,一面對範正廉道:“隻是大人也須得和小王走一遭刑獄司,大人放心,隻是問問話,您一向清廉,待質審清楚,一定還您個清白。

  “哦,對了,”甯王又想起了什麼,“禮部侍郎業已伏罪,正在獄中收監。
您也是暫時拘質,倒不用擔憂。

  他聲音溫和,語氣帶着笑意,卻似晴天一道霹靂,劈得範正廉半晌回不過神來。

  禮部侍郎竟已認罪了!

  怎會如此快?

  他與禮部侍郎這些年暗中勾串,禮部侍郎一旦進去,焉有他獨善其身的道理?
還有,為何是刑獄司不是審刑院,甯王說着隻是拘質,但這話裡話外的意思,分明就是他範正廉的好日子到頭了!

  他擡頭,隐隐瞧見那虛空之中一道金光閃閃的天梯漸漸碎為一片齑粉,如一方沉重棺蓋,重重朝他頭上砸了下來。

  “老爺,老爺——”

  身後傳來趙氏驚惶的哭喊。

  範正廉兩眼一白,暈倒過去。

  ……

  盛京自貢院考生服毒自戕後,新消息是一個接一個的來。

  先是查出禮部侍郎與秋闱考生家中暗中勾串,于貢院中公然替考舞弊,禮部侍郎被下獄。
後來,連那位盛京赫赫有名的“範青天”也被連帶出來。

  說是審刑院的那位詳斷官“範青天”,就是與禮部侍郎勾串之人,借秋闱貢舉斂财中飽私囊。

  範正廉在盛京名聲頗好,這消息一出來,大多人都不肯信。

  醫館裡,杜長卿正将門外的木匾搬進來。
天色陰沉沉的,快下雨了。

  他道:“那範青天一個管刑獄的,手都伸到貢院裡去了,本事不小啊。
”又問陸瞳打聽,“你之前不是還上他家給他夫人送藥嗎?
怎麼沒瞧出來他是這種畜生?

  陸瞳道:“真廉無廉名,立名者為貪。

  杜長卿翻了個白眼:“聽不懂。

  他把木匾放在櫃子上,看一眼裡鋪氈簾,湊近陸瞳:“話說,你和蓉蓉到底怎麼了?

  陸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,氈簾垂在院子與裡鋪間紋絲不動。
她抿了抿唇,沒說話。

  夏蓉蓉這些日子總躲着陸瞳。

  原先在醫館沒病人時,夏蓉蓉還會在鋪子裡做繡活,順便與陸瞳說說話。
這些日子,陸瞳坐館時,夏蓉蓉主仆二人卻時常往外面跑,等回來的時候天都晚了,也不怎麼與陸瞳交談。

 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她是在避着陸瞳,連杜長卿都注意到了。

  “你倆吵架了?
”杜長卿懷疑地看她一眼,“也不對呀,你這性子,不像和人能吵得起來的。

  銀筝從他二人中間經過,将杜長卿撇到一邊,笑言:“女兒家的心思杜掌櫃就别打聽了吧,你又不懂。

  杜長卿“呵”了一聲,“我才懶得打聽。
”招呼阿城回去,臨走時,又囑咐陸瞳:“夜裡多半要下雨,門窗關好,小心藥材打濕了。

  陸瞳應了,待杜長卿走後,将醫館大門關上,回到了院裡。

  已是掌燈時分,秋日裡天黑得早,夏蓉蓉主仆屋裡亮着燈,一點暈黃透過窗隙落在院裡的石闆地上。

  陸瞳回到自己的屋。

  銀筝正在箱子裡翻找陸瞳今夜出門要穿的衣裳,盛京的秋來得太早,一夜間好似就涼了。
秋裳還未來得及做,總覺箱籠裡的舊衣都太單薄。

  陸瞳站在小佛櫥前,對着那尊白瓷觀音像,尋出香點上。

  昏暗中,燃着的香如墳間幽靈的眼,明明滅滅地閃爍着,她把香插進了龛籠裡。

  銀筝總算是找着了件缟色的鬥篷,對着燈展開了抖了幾下,又望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,歎聲長氣:“又快下雨了。

  陸瞳盯着面前的觀音像,輕聲開口,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說:“下雨不好麼?
梧桐葉上三更雨…….我最喜歡下雨天了。

  銀筝一愣,陸瞳已回過身,拿起她手上那件鬥篷。

  “走吧。

  ……

  夜裡秋雨凄涼。

  霏霏山雨在天地間自顧編成一張綿密的網,從上到下沉沉籠住整個山頭。

  望春山腳下,有人披着蓑衣,在泥濘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。

  冷風刮在臉上,如刀子般刺人,劉鲲緊了緊身上蓑衣,嘴唇因山間冷氣凍得發白。

  他也不知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。

  全家人尚還做着“一門兩舉子”的美夢,不過一夜間,日子便地覆天翻。

  秋闱最後一場,貢院中有學生服毒自戕,鬧得太大引得朝中側目,而後竟牽扯出禮部和考生勾串替考的醜聞。
所有相幹人士全被抓捕問審,連那些高位上的老爺們也不例外。

  劉鲲怎麼也想不明白,不過是死了個寒門讀書人,怎麼能弄出這麼大陣仗,怎麼就能同時拉這麼多人下馬?

  那全家節衣縮食的所有家當——一千六百兩銀子已打了水漂,更可怕的是,劉子賢和劉子德也被差役帶走了。

  案子牽出蘿蔔帶出泥,在貢院中因替考抓了劉子德還不算,連早年劉子賢的秋闱成績也被翻了出來,聽說禮部侍郎府中賬冊被翻了出來,不知有多少人戶倒黴。

  别家倒黴劉鲲不管,他隻想救出自己的兒子們。

  劉鲲本想求審刑院的範正廉幫忙,畢竟替考這回事,本就是範正廉在其中打點牽線,誰知今天下午傳來消息,範正廉也被帶走了。

  妻子王春枝見狀不妙,心裡發急,擔心兩個兒子,沖到府衙去求情,反被以鬧事之名暫且拘住了。

  往日恭維他們的那些人見此情景,立馬換了一副嘴臉,恨不得立刻與他們劃清幹系。
劉鲲竟一個幫忙的也尋不到,就在這走投無路中,他收到了一封信。

  信不知是誰塞進他們家大門的,卡在院子裡,他打開來看,上面寫得簡單,說有辦法救出他兩個兒子,但要在今夜子時來望春山腳,對方有東西要交給他。

  劉鲲也不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,如今所有人避着他家還來不及,他家在盛京也沒别的親戚。
劉鲲倒是沒懷疑這信上人心懷不軌,他如今一家子都被關着,潦倒窮困,也沒什麼可圖的。

  他隻猜測這信或許是範正廉留下來的後手,範正廉那麼大個官兒,怎麼會束手就擒,一定早早令人準備了其他退路。
要知道,他們二人間,還有一個隐晦的、不曾真正露面的靠山——太師府。

  想到這裡,劉鲲面上稍稍有了些血色。

  一定是這樣的,他在心頭默念幾遍,不知道是要說服别人,還是要說服自己。

  這般胡思亂想着,腳下山路越發泥濘,他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一大片灌木荊棘叢中的空地裡了。

  不對,說是空地也不對。
這亂草中密密麻麻鼓着無數個土包,在黑暗中猶如無數個沉默的人影,陰冷又詭異地盯着他。

  雨絲打在他臉上,劉鲲蓦地打了個激靈,一下子回過神。

  這是一片亂墳崗。

  宛若當頭一棒,劉鲲徹底清醒了過來。

  他怎麼走到亂墳崗來了?

  瞧着四處陰冷的墳包,他兀地生出幾分懼意,正想離開,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。

  劉鲲吓了一跳,猛地回身,就見不遠處一個凸起的墳包後,漸漸走來一抹雪白的影子。

  這影子看起來單薄而輕盈,在夜雨中模模糊糊,像飄來的一張不真實的畫兒。
劉鲲感到自己的兩腿都在打飄,整個頭皮都開始發麻。

  白影在他身前停了下來。

  山雨瀝瀝,陰冷的風從亂草中刮來,遠處間或夾雜着不知名野獸的低鳴,墳崗中傳來的泥土并着屍骨腥氣,格外令人作嘔。

  他沒有勇氣擡頭去看對面的怪物或是鬼魂,隻低頭看着自己腳尖,看着看着,漸漸覺出不對。

  火折子微弱亮光下,顯出一道拉長的吊詭暗影。

  影子?

  鬼魂有影子麼?

  他心中這般想着,聽見面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于是壯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。

  離得近了,看清楚了,白影并不是什麼發飄的畫兒,原是個穿着缟色鬥篷的人。
此刻這人掀開兜帽,露出一張秀美的臉。

  眉蹙春山、眼颦秋水,鬓邊一朵霜白絹花為她更添幾分凄婉,那凄婉也帶着幾分楚楚可憐。

  是個年輕女子。

  劉鲲一愣,還未說話,對方已經開口:“你來了。

  他一怔,蓦地明白過來,随即一抹喜色浮上眉梢:“您就是給我寫信的人?

  他就說這荒山野嶺的,怎麼會突然有人來,原是範正廉安排的人。
也是,眼下官差在城裡四處拿人,在山上商量行事反倒安全點。

  女子點了點頭,又看着他,喚了一聲:“表叔。

  表叔?

  劉鲲心下茫然,這又是何意?

  望春山峰巒淋着秋雨,把亂墳崗也淋出一層濕冷的沉寂。

  女子微微一歎:“看來表叔不記得了。

  “當年您離開常武縣時,借家父的五十兩銀子,還是我親自送來的呢。

  猶如一道驚雷,刹那間照亮劉鲲腦中翻扯的迷霧。

  他猛地看向面前人,目中驚駭莫名。

  “你是瞳丫頭?

  您有新的殺了麼訂單請查收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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