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 分銀子
所有人不約而同禁聲,看向馬路盡頭朝他們駛來的馬車隊。
馬車隊越來越近了。
有人偷偷壓了壓快要跳出胸腔的心髒。
季婈看着衆人既緊張又期盼的眼神,微微勾了勾唇。
馬車在衆人面前停了下來,穿戴統一的護衛從車轅上跳下來。
他們掀開馬車廂的簾子,一個個大紅木箱出現在衆人面前。
裡面摞出尖堆,白得亮眼的碎小銀塊,以及成串成串的銅闆。
村民們都看傻眼了,他們何曾見過這麼多銀子?
堆在一起,可不成小山一樣?
最後一輛馬車車簾打開,畢五和籃子合力擡着,躺在軟塌上的辛子行下來。
季婈微訝,走過去問:“辛公子怎麼來了?
”
辛子行笑容如沐春風:“聽說表哥總會為難你,不放心過來看看。
”
一句話說得畢五臉臭了幾分。
“什麼叫我為難她?
是她在為難我吧?
”
畢五巴拉巴拉抱怨。
“交魚那天,給她銀票,她非得讓我去換成碎銀和銅闆,二萬六千兩啊,小爺我跑了多少地方,才湊出來的!
腿都跑細了!
”
季婈捂嘴哧哧笑。
謝顯華抱拳朝畢五行禮。
“我們村裡人沒見過什麼市面,平日裡花銷也是以銅闆計數,給大額銀票反倒心裡不踏實,多謝五公子了。
”
畢五上次在謝顯華手裡吃了個啞巴虧,現在見謝顯華服軟,臉色稍霁,倒起了愛才之心。
他拍拍謝顯華的肩。
“聽說你在錢财主家做長工,你這腿傷好了後,還要去上工?
要不我出銀子替你贖身,你來我那做事?
以你的能力,隻要努努力,将來一個管事跑不了。
”
謝顯華愣了一下,旁邊的強子已經一臉羨慕,拼命推着謝顯華。
“你趕緊應下來啊,多好的事啊,咱們村多少年了,都沒有出一個,能給知府家做管事的人呢!
以後你好了,可别忘了哥哥。
”
畢五見謝顯華猶豫,也不在意,承諾道:“條件給你開了,你什麼時候想好,什麼時候過來。
”
“放銀咯——”
畢五帶來的老賬房擡手一吆喝,一抖算盤,擺出架勢,珠子在手中撥出殘影,噼裡啪啦響……
每家魚數不一樣,季婈與白村長商量,除去自家本來的魚外,大家共有的魚幹賣出的銀子,要拿出一部分,支付給辛苦制作風味魚幹的人,賬目繁瑣得很。
畢五知道後,幹脆借了一個老賬房給他們用。
“第一位,劉栓柱九十八兩六十文,劉栓柱到了沒有?
”
老賬房聲音平緩悠長,慢悠悠的問。
“劉拴柱,趕緊的,叫你呐!
”
站在劉拴柱旁邊的村民們,看到劉拴柱傻愣半天,歡喜得挪不動道的模樣,發出一陣善意的大笑。
“劉栓柱,你莫不是傻了吧?
”
劉栓柱緩口氣,捂着聽到銀子數目後,噗通亂跳的心髒,面紅耳赤的笑嗆回去。
“去去去,等會輪到你們,我看你們傻不傻。
”
說完,劉栓柱腳步發飄的往老賬房所在的高台走去。
季婈對劉拴柱有些印象。
這人是個大孝子,一雙老人身患重疾,他為了給雙親治病,掏空了家底,窮得連媳婦都跟人跑了。
劉栓柱按完手印,拿到九十八兩六十文後,整個人緊繃着,踉踉跄跄走到一對骨瘦如柴的老人身邊。
他捧着銀子“噗通——”一聲跪下。
“爹,娘,銀子,我們有銀子了,兒子一定養好你們的身子。
”
劉栓柱一邊說一邊笑,笑着笑着,突然哇的哭嚎起來。
劉栓柱的爹娘瞬間紅了眼,兩人心疼的捶着兒子,聲音哽咽。
“我的兒啊,你傻啊,我們老兩口都活夠了,你趕緊用這些銀子娶上一房媳婦,我們也能安心的去了呀,嗚嗚……”
旁邊的人看得内心酸楚。
每家都有每家的不幸,他們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裡去。
季婈上前,端詳着劉栓柱的爹娘,看他們指關節畸形、腫大。
大概心底有數了,問。
“我能給你們把把脈嗎?
白村長聽見後,眼睛一亮,趕緊催促。
“這感情好,栓柱快,幫你爹娘挽起袖頭,婈丫頭的醫術好着呢,沒準真能治好你爹娘。
”
劉栓柱聞言,精神一震,他最近可是聽說不少,關于季婈治病救人的事。
季婈稍微探了一下劉拴柱爹娘的脈相,點點頭,果然與她猜想的一樣——風濕性關節炎。
已經嚴重到引發并發症,有間質性肺炎,胃腸道損傷,若是等神經系統受損,會癱瘓甚至突然死亡,問題确實嚴重。
“季婈?
我爹娘的身子……”
劉栓柱看季婈沉吟不語,心情格外忐忑。
他問過很多郎中,那些郎中都說隻能盡量養着,活多久,看天意!
“哎,我都說,不治了不治了,這些銀子都留着給你再娶一房媳婦。
”
劉拴柱的老娘氣得直喘氣。
季婈擡眸,納悶的問。
“你們根本不用争啊,這些銀子,除了夠看好劉大爺和大娘的病,也能讓栓柱哥娶媳婦呢。
”
“當真?
!
”
劉栓柱已經不知道,要怎麼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。
他看着季婈雙唇抖動半響,說不出一句全乎話。
季婈颔首:“劉大爺和大娘剛開始時,是不是膝蓋老是疼?
然後又紅又腫,老是消不下去?
一到陰雨天和冬天,疼的連路都不能走?
”
“哎呀,姑娘說得真準!
”劉大爺大贊一句,和大娘驚訝的連點頭。
季婈微微一笑。
“過兩天我做些風濕去痛膏,回頭劉大爺和大娘一起上謝家啊,我教你們怎麼用膏藥,我再開一副方子,先吃着。
”
劉栓柱爹娘連連點頭,認真記下。
季婈聲音輕柔,安慰着:“你們這病是因為年輕時,常年泡在水裡幹活,導緻體内濕氣太重的緣故,能治好。
”
劉栓柱一家人聽得熱淚盈眶,為了這病,家不像家,終于能治好了……
“謝冷生一百二十六兩八百文。
”
蓦然,老賬房喊謝老爹的聲音傳來。
“哇!
謝家的銀子拔得頭籌啊!
”有人羨慕的驚呼。
白村長看着議論紛紛的村民們,幹咳一聲,在石頭上磕了磕煙竿,肅着臉問。
“你們覺得謝家拿得多麼?
那是謝大謝二和季婈,魚撈得多!
”
他沉着臉,掃過衆人的臉。
“你們不想想,方子還是季婈出的呢,要是謝家不願意帶大家,你們今天會有銀子分?
”
村民們紛紛禁聲,不好意思的朝謝家道。
“對不起啊,我們就是随口一說,你們别多想,今天能領這麼多銀子,就跟白撿似的,大夥心底可感激你們呢!
”
“就是,就是,有了這筆銀子,可是給大家夥解決多少火燒眉頭的事啊。
”
“我今天就在這撂下話,以後誰要是敢跟謝家過不去,就來問問我張大同不同意!
”
“我劉栓柱也是!
”
“還有我!
”
……
越來越多的人發聲。
季婈緩緩勾唇,對着白村長感激地點頭緻謝。
她費心算計,求的是,謝家在青蘆村的地位。
謝老爹入贅謝家,在青蘆村彷如透明人存在。
頂門戶的謝大憨厚木讷。
謝二腦子不靈光,比謝大還不如。
剩下的女眷皆包子性格,唯一腦子靈活的謝顯華,常年不在家。
這一家子常年被人欺負和算計,不單單是自身的性格問題,還有獨木難支的因數在。
季婈轉身看向互相攙扶着,朝老賬房的方向走去的謝大爺和謝大娘,嘴角緩緩勾起。
“謝謝。
”不知何時,謝顯華走到季婈身旁,與她并肩而立,看向高台。
“他們也是我的家人啊。
”季婈扭頭看向謝顯華,杏眸笑意盈盈。
謝顯華黝黑的眼睛,一亮!
他霍然看向季婈,她說家人……
他很想問‘季婈,你是不是改變主意,要做我一輩子最親密的……家人?
’
話到嘴邊,看着季婈精緻的側顔,他又默默咽了回去。
這段時間謝顯華想了很多,為什麼季婈會不想嫁他?
思來想去,他隻想到一個問題。
他不夠優秀!
季婈卻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速度,在蛻變着。
如蒙塵的珍珠,終于撫去灰,露出耀眼的光芒。
謝顯華不得不重新考慮起畢五給他的提議……
去畢家做工,最後能混個管事當當?
他下意識的擰起了眉。
他的一輩子是能看到頭的管事,季婈呢?
謝顯華突然意識到,季婈能走出的人生路,或許更加的廣闊……
“啪——”
蓦然,謝顯華的腦袋被拍了一下。
他倏然回神,疑惑的看向拍他腦袋的謝大。
“想什麼呢?
娘喊你好幾聲了。
”
“啊?
”謝顯華揉揉被拍疼的腦袋,問:“娘喊我什麼事?
”
謝大看謝顯華擰着眉使勁揉頭,後知後覺自己手勁大了,不好意思,憨憨的笑了。
“喊你過去商量,這筆銀子怎麼花啊,娘說要幫你贖身。
”
謝顯華怔了一下,贖身的銀子可不少。
他匆匆走過去,問:“娘,你怎麼想到給我贖身呢?
我隻要再做上不到兩年的時間,就可以從錢家出來了。
”
謝顯華覺得花一大筆銀子。
贖兩年時間不合算,極力勸着。
“我真想從錢家出來,也可以答應畢公子的條件啊,畢公子說隻要願意,他便替我贖身,去他那上工。
”
謝大娘歎息。
“哎,做娘的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?
你要是願意,在畢公子問的時候,就一口應下了。
”
謝大爺輕輕咳了幾聲,補充道。
“老三,這次咱家除了這一百二十兩外,還有符書鳴那裡還回來的八十兩,我和你娘打算,留四十兩給你姐姐做嫁妝……”
喬氏和包氏瞪大眼,兩人倒抽一口氣,異口同聲:“嘶——四十兩做嫁妝?
”
她們的嫁妝不到二兩銀子……
謝顯容看到兩個嫂子的反應,心微頓,出聲道。
“爹,你說顯華就說顯華,幹嘛還扯上我呀,我沒那麼快嫁,銀子先緊着家裡用。
”
季婈看氣氛有些緊張,她想了想,幹咳一聲,開口。
“我有個意見,大家聽聽看好不好再說?
”
若說,這個家,這兩筆意外之财,誰最有支配權?
非季婈莫數!
她一開口,謝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,看向她。
季婈摸了摸謝虎頭的腦袋,看向衆人。
“讀書使人明智,讀詩使人聰慧,演算使人精密,哲理使人深刻,倫理學使人有修養,邏輯修辭使人善辯。
”
她深吸一口氣:“我們送大壯、虎頭和謝顯華去私塾吧?
”
去私塾?
?
?
謝家人愣住。
謝顯華更是茫然:“我都這把年紀了,為什麼還有我?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