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唱未競,益加不犯。”葉丹家裡原是做字畫生意的,唱賣于他,是常用之法。
話說,葉丹自杜梅處得了五件布偶,絲毫不敢怠慢,次日便帶着回了燕王府。王爺見了,面上未露喜惡,隻是用手摩挲布偶,想來心裡也是喜歡的。
當他提議在江陵城開鋪子賣布偶時,王爺居然沒問緣由,毫不猶豫地答應了。
可唱賣之法,王爺一直不曾松口,以緻他耽誤了時日。這些日子,他舌綻蓮花,費了許多工夫才終于說動了王爺讓他試一試。但王爺卻有一個條件,就是必須經繡品主人,也就是杜梅同意方可。
“也就是多人競價,價高者得。”葉丹見杜梅還是一臉茫然,便撿了重點簡單說。
“我這不過是個玩物娃娃,又不是荒年的糧食,哪值得人人搶買?”杜梅搖搖頭。
“梅子,你可知,放眼大順朝,唯有你有此物,而他人沒有嗎?”葉丹坐正了身子,一本正經地說。
“這又不是什麼難事,見過這布偶的人都能做的出來。”杜梅不以為然。
“他們仿得了你的形,仿不了你的神!更何況,這些布偶都是經過你改良的,并不完全是原來的模樣。我想,你的腦袋裡還有更多沒有做出來的布偶。”葉丹兩眼熱切地盯着杜梅。
“這倒是。”杜梅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,低下頭說。
“梅子,石大娘說,你家的繡法新奇,在江陵城找不出五個人!”葉丹挪開目光,說出了另一個十足十的理由。
“嗯?”這話讓杜梅有點驚訝。她娘的繡活在十裡八鄉出了名,雖不吝教授,可旁人就是繡不出與她們一樣的神采。這裡面還有什麼門道嗎?
“還有,你這些布偶,裡面填的蒲絨,有安神鎮驚,解暑涼血的作用,老人小孩都适宜。”葉丹看杜梅,宛如看着座寶藏。
“蒲絨、稻殼、草籽,這有什麼稀奇,鄉下遍地都是這些呀。”杜梅隻覺得這些是理所當然的。
“你的奇思、繡法、神韻、功效,加上我的唱賣。杜梅,你的布偶将會成為江陵城中豪門大戶追逐的又一件稀有之物。”葉丹還有另一個優勢沒有說,那就是燕王府的威望。
“葉掌櫃說得太玄了吧。”杜梅揉揉頭,不過是個小孩子的布偶,怎麼就這麼複雜了?
“你隻管按我說的做,便是了。若是不放心,我也可先付些訂金。”葉丹誠懇地說。
“不不,訂金就算了,隻這布偶什麼時候要?”家裡的鴨糧有了着落,她尚沒有守住錢财的本事,就不要往身上招禍了。況且她還擔心交不出貨來。
“江陵城的鋪子還需整理裝飾,怕是要過了夏天了。”葉丹垂眸想了想。
“哦,那時間倒還寬裕些。我回去,得空就得做起來了。”話說的差不多了,杜梅估摸着時辰不早了,便打算回去。
“你每件不要做多,三兩件便可,物以稀為貴。”葉丹又叮囑了一句,跟着站起來。
“知道了。”杜梅答應着,便想往外走。
她腦子裡回放着孟菲菲的話,“因為稀有才珍貴!我就是要第一個擁有!”也許葉丹的話沒錯,這唱賣或許值得一試。
“嗳,
梅子,還沒簽契約呢!”葉丹擡高了聲音。
“等我繡出布偶,你看了滿意,再簽不遲。”杜梅回頭莞爾。
“我自是信你的,你還怕我不成?”葉丹笑。
“做事最重要是講究誠信,我兩手空空的,對你總是不好。”杜梅面上認真地說。
“那你記得,我們說妥了,不得改賣他家了。”葉丹沒有簽成契約,倒生出了危機感。
“那是自然。”杜梅揮揮手,跨過門檻走了。
杜梅快步走回集市,老頭正在收拾攤子。
“梅子,時候不早了,我們該回去了。”老頭有點着急地說。
“嗳。”杜梅擡頭看看天,早上出門時還是晴空萬裡,這會兒,倒堆起了雲。
兩人心裡急,腳下生風,很快就回到杜家溝。
村裡俨然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,家家都開始磨鐮刀,找扁擔繩索。性急的,已經拿着家夥什全家上陣下田割麥了。
“姐,你可回來了。”杜櫻照常接過擔子對她說。
“出啥事了?”杜梅也感覺到了一股緊張氣氛。
“村裡人都忙着割麥子了,我們家要不要割啊?”杜櫻有點擔心地問。
往年忙季都是家裡壯勞力們最辛苦的時候,她們姐妹雖跟着送水送飯,也累,但都沒有今年這樣不知所措過。
“我看麥子還青着,等吃了飯,我去問問鐘叔,他是種田的老把式。”杜梅心裡也沒底。
“梅子,你在家不?”杜鐘隔着院子問。
“在呢,鐘叔,你進來吧。”杜梅正吃着飯,忙丢下碗出來答話。
“我就不進去了,瞧這天,過兩三天怕是要下場大雨。我們先下田去,你爺奶沒勞力,我先幫他們割。你們先割自家的,不然怕是要趕不及,爛在田裡白糟蹋了。”杜鐘匆匆說完便走了,他身後跟着拿鐮刀的杜樹。
“嗳,我們吃完飯就來。”杜梅應下了。
杜梅前些日子想割嫩麥,已經将鐮刀磨好了。扁擔繩索,許氏也在家裡找出來了。四姐妹丢下碗,便下了田。杜梅和杜櫻一人一壟,杜桃和杜桂小,她們兩人一壟。
天上堆積着雲,田間起了風,吹得金色麥浪翻滾。随着鐮刀的咔咔聲,麥浪一點點朝前推進,直到露出土地。
杜梅家隻有三畝麥子,等到夜幕降臨,一多半就被四姐妹手腳麻利地放倒了。
田裡的麥子耽擱不起,杜梅又已和牛二說好攤子的事,便決定暫時不去賣如意湯和鹵豆卷了。
第二天,四姐妹起個大早,天上的雲層越壓越厚,覺得天都離得近了。她們不得不加快速度揮舞鐮刀,隻一晌午便将剩下的麥子全割下了。
割麥子,四姐妹做得順當,可将麥稈挑到谷場上去打,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。
杜鐘和杜樹不僅要割老兩口的五畝,還要割三房家的六畝。杜鐘叫過三金到田裡幫襯。可三金打小就沒做過農活,手不能提肩不能挑,實在是指望不上。杜傑和杜杏甭說了,謝氏則更不會做也不願做,隻一味在家躲懶。
村裡家家戶戶都忙得腳不沾地,杜梅和杜櫻隻能咬牙自己挑,杜桃和杜桂在田裡将麥稈聚攏成一堆
堆的,捆紮好,方便兩個姐姐來挑。
杜梅家的麥子因着比村裡人多上了一遍鴨糞,麥穗又長又大,沉甸甸的,縱使隻挑着成人的一半,也是分外吃力。
“梅子,櫻子,我來挑,你們去幫杜樹割麥吧。”杜鐘一頭汗水地趕來。
“那太謝謝鐘叔了。”杜梅姐妹已經勉力挑了一畝田的,肩頭都壓紅了。
“去吧。”杜鐘揮揮手,挑起一大擔,足有半人高,大步流星地走了。
田裡隻留杜桂守着,三姐妹都趕到三房田裡幫杜樹搶割。
偌大的打谷場上,都被各家東一片西一片鋪開了,就算暫時沒挑來麥稈的,也都用石磙子占了塊地。
剛割下的麥子還滿是水汽,需要攤開來晾晾。太陽偶爾從雲層裡探出個頭,轉眼又被厚雲遮蔽了。
一口氣割到晌午,終于把麥子都放倒了,謝氏連口水都沒送來。
杜梅的額頭全是汗水,杜櫻的手磨出了泡,杜桃畢竟小,麥芒紮得手疼。
許氏到田頭送飯送水,自然有杜鐘父子倆的。
吃了飯,也顧不上休息,杜鐘繼續挑麥稈。杜梅姐妹則到打谷場上去翻曬。
杜梅将晾幹的麥稈鋪成一個厚厚的圓圈,便去尋她家的石磙子。
石磙子是大青石做的,滾圓的,兩頭有洞。這也是祖上傳下來的,平時不用的時候,就放在打谷場角落裡。雖然各家的石磙子長得都差不多,但鄉人們跟認自家孩子似的,從來不會用錯。
杜梅尋了幾個來回也沒看見,心裡納悶。
“姐,在這!”杜桂将一把麥稈掀開,指着石磙子興奮地說。
“這肯定是大伯家拿它占位子,可幹嘛要用麥稈蓋上啊,真是的。”杜櫻撇撇嘴。
“拿繩子來,我們先拖去用。”杜梅心裡滑過一絲不安。
杜梅姐妹剛把石磙子拖到麥稈上,吃力地走了兩圈。杜栓趕着牛車,拉着滿滿一車麥稈來了。
“這他媽誰啊,老子的石磙子呢。”杜栓一見他藏的石磙子不見了,當即叫嚣起來。
“姐!”杜梅正和杜櫻弓着背拉着石磙子,杜桃湊近了,擔心地叫了一聲。
“别理他!”杜梅汗如雨下,腳下卻不停頓,隻顧一圈圈碾壓着。
“死丫頭,快把石磙子還給我!”杜栓怒氣沖沖地跑過來。
杜梅也不睬他,隻顧自己幹活。
“我跟你說話,你他媽的聽不見啊。”徹底被激怒的杜栓,一下子沖進麥稈圈裡。
殊不知,麥稈經石磙子碾壓後,變得異常光滑,杜梅和杜櫻有石磙子墜着,腳下尚還十分小心,而杜栓完全沒有準備,腳下一滑,直接栽了個嘴啃泥。
“呸呸呸。”一嘴的麥芒紮人,杜栓狼狽地往外吐。
“你給我站住,我還治不了你了?”杜栓心裡對杜梅又嫉妒又恨。嫉妒她弄到那麼多糧食,恨她那股子不服輸的倔強勁。
見杜梅對他不理不睬,隻顧埋頭幹活,他爬起來,直接動手搶奪。
“這是祖上傳下來的,怎麼隻能你用,我們就不能用了?”杜梅姐妹拼命護住石磙子,與他撕打。2k閱讀網